Explorers/勘探者们

        _(:з」∠)_我认领下——


盾冬百日产粮活动:

关键词:归乡,地图,英雄

 

 

 

我从二十四岁开始在小熊星座旅游公司工作,至今有七年了。每周我和我的同事里恩、弗兰克都会负责驾驶缪斯九号带游客们观光。公司为星际旅行规划多条路线,从矮行星到巨行星,从常见的星系到不常见的化学现象,每一条的设计让游客们感受太空的伟大和美好——“给您一生难忘的星际穿越。”小熊星座旅游公司的口号传遍各个太空基站。

 

在我们送走本季度最后一批游客,即将迎来长达一周的休假时,一个不速之客站到我们的办公室前。那是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,他白发苍苍,身材瘦小,身边还有昂贵的伽马型机器人陪同着。里恩小声地跟我说,他在电子杂志上见过和它一模一样的原型机,老人或许是位不得了的大人物。

 

“孩子,我想去地球。”老人礼貌地对我们说,“我没有电子银行账户,但我会支付给你们现金作为报酬。”

 

伽马型机器人一手提一个黄铜箱子,里恩和弗兰克的眼睛都亮了。

 

我惶恐地接过他递过来的申请表格,上面填写的目的地是地球。“这事我得向总部通报一下。”我说,“愿您谅解,接下来本是我们的休假,额外工作时长需要经过批准。”

 

“我可以在这里等你们的消息。”

 

弗兰克将老人安置在休息室,然后到办公室找我们商量如何应对老人的要求。“整整两大箱子的现金。”他激动地说,“哪怕由我们三个人来平分,每个人都能得到相当于十年的薪水。天啊,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接下这活。马修,你得先把这事瞒下来,我们可以在飞船上切断联系,在事后跟总部说我们在返航时遇到了不可预料的故障,这次旅行不必记录在我们的履历当中。”

 

“我们不能这样。”里恩反驳弗兰克,“我有预感这位先生是个大人物,你这么做会给我们带来麻烦——马修,你能先查一下地球的坐标吗?”

 

“可以。”我从刚才便开始浏览地球的相关资料,感受到其中的荒唐可笑,偌大的资料库里,对地球的记载只有一行坐标和一句简介——“地球是个死星,早就在两百多年前变成不毛之地了。”

 

“我的老天!”弗兰克叫了出来。

 

“我们不能拒绝这位先生的请求。”里恩指着申请单上的名字说,“他是史蒂夫·罗杰斯。”

 

“谁他妈是史蒂夫·罗杰斯?”

 

我调出搜索结果给弗兰克看,在场的人都没法将休息室的老人和昔日的超级英雄联系在一起。他是那样的瘦小、苍老,只有目光依旧如火炬那般。我按流程将申请表上交到远在第一行星的总部,他们迅速给了我们答复——“申请通过。请务必完成罗杰斯先生的心愿。”

 

 

 

 

我们这一代,大都诞生在空间站上。人类经过长年累月的逃亡和重建家园,关于故乡的概念越来越淡薄。是的,我们确实清楚,所有人的祖先都来自于地球,那个老早就不适宜人类居住的蓝色星球。某个突然从天而降的泰坦星人打了个响指,宇宙半数的生命灰飞烟灭。超级英雄们努力挽回生机,战胜了那不可战胜之物,然而死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——至少在今天,研究所里那些最顶尖的大脑们,仍未找出复活他们的方法。

 

人类在自己所造的第一个星门上竖立一根根石柱,上面满是死者的生平。那些无法考究姓名的人,则用横线和空方格来代替他们存在过的痕迹。初代复仇者们的雕像摆在最中心,也是最显眼的地方,依次是绿巨人、钢铁侠、雷神、美国队长、黑寡妇和鹰眼。他们中的大多数已不在这世上,而他们留下的星火却延续了人类的文明,六大空间站均以他们的名字命名。幸存的复仇者们培育了一代又一代的新人,应对接连不断的灾难,作为普通人的我们,则在他们的守护下安稳地生活。

 

我原以为医学科技在人类寿命上的突破,能让传说活得更久一些。雷神索尔是在一次彗星撞击中牺牲的,那天成为了集体哀悼日;绿巨人在无限战争后就再也没出现过,但布鲁斯·班纳是这时代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,是他和钢铁侠托尼·史塔克设计了人类的方舟,他的葬礼则由钢铁侠主持;钢铁侠和他的妻子度过幸福的余生,他为新复仇者联盟提供资金和技术支持,他死在病榻上,他的儿女和孙子们都继承了他的事业;黑寡妇和鹰眼是两个难得一见的名字,人们知道他们依旧活跃在复仇者联盟,但他们不愿意透露私人生活,没有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去世,但从某天开始,美国队长的胸前便常戴着白花;美国队长是新一代复仇者的老师,血清让他活得比他所有队友都长,最新的医学技术还维持着他的生命,资料上说他已经三百多岁了。

 

我们推开休息室的大门,罗杰斯就坐在昏黄的灯光里和他的机器人聊天,他的语气温和寻常,与他在网络直播中的模样大相径庭,他是和平的象征,只要人们听到他的声音,便能很快地安定下来。人们信任他,知道他和他的学生们会赶走一切威胁。我向他走过去时,他正轻轻地合上双眼,机器人给他播放古老的歌谣,我不忍心打扰他,便搬张椅子坐在他旁边。这时,他睁开了眼睛,说:“在你的左边。”

 

我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他,他摇摇头说:“你让我想起一个故人。”

 

“你的星际旅行申请过了。我们会尽快给您安排出发。”

 

“那太好了。”

 

我知道我看起来或许过于忐忑,毕竟我实在不习惯应付大人物。“您为什么要去地球?”我冒昧地提出疑问,“那里可能什么都不剩了。”

 

“我想回家看看。”

 

“虚拟成像技术能百分百还原地球过去的景象。我更推荐您去体验这个项目,安全系数更高。”

 

“孩子,那不一样。”

 

罗杰斯先生耐心地向我讲起他在地球上的往事,谈起一九四三年的纽约,谈起二十一世纪初的华盛顿,那些只在老电影才能感受到的街道在他的描述中重获新生。他说他有个很好的朋友,从小和他一起长大,他们在布鲁克林度过好几个艰难的冬天,直到战争将他们冲散。“那时就已经有外星生物入侵了吗?”我问他。

 

他说不是。

 

“在那时,还是人类与人类之间的战争。孩子,也许我这么说会有些残酷。从古到今,人类的苦难从未消停。我年轻的时候曾响应号召,我以为正义的抗争能够为邪恶画上句号,却不知敌人倒下后会有新的敌人站起来,他们就像神话里的怪物,斩断一颗头,立刻又会生出两颗头来。”

 

“那就将它连根拔起。”

 

“对。”罗杰斯先生说,“孩子,人的念想也和拥有九颗头的怪物一样。”

 

 

 

 

在十二个小时之后,我们推着罗杰斯先生的轮椅,将他送上缪斯九号。里恩和弗兰克轮流驻守指挥室,我则留在罗杰斯先生身边随时为他提供服务。伽马型机器人将自己和液晶大屏幕连在一起,为罗杰斯先生播放他喜欢的电影。

 

很多时候,我都没法将先生和美国队长联系在一起,他是那样的虚弱,像一块没有棱角的石头。他向我讲述一些过时的笑话,我竟然也能从中捕获笑点。有时我会想问他,为什么在无限战争之后还要继续留在复仇者联盟,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寻找新的生活,但我知道这个问题不太合适,就连面对记者的采访,罗杰斯先生也不会过多提到自己。那不是他的习惯,他总是先将自己摆在最后。

 

某次在休息的时候,我听到他在卧室里呻吟,他的机器人捋起他的衣袖帮他打止痛药,我才得知他近几年一直被病痛所扰。我为他送去热毛巾和白开水,他的脸上露出难色。“自从血清失效后,我的身体一直不太好。”他说,“医生说我还能活三个月,问我愿不愿意再找机会延长寿命。我说我活得足够久了,没这个必要再耗下去。我的学生已经成为比我更好的老师,我也是时候该退场了。”

 

“有很多人不希望你死去。”

 

“我知道。但孩子,人总会迎来他的终结。”

 

他坦然地接受自己即将离世的事实,坐在床上与我交谈。他说,他没想过自己会活得比雷神久,对方是神,而他只是个凡人。时至今日,所有他熟悉的人都已离世。“第二次了。”他说,“命运总是叫嚣着要我接受这一事实。但这一回,我是站在他们家人的位置上,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。”

 

罗杰斯先生的目光落到桌上的白花,它们原本别在他的西装外套上。

 

“娜特是个好女孩,她选择了危险的生活,把学生当成自己的孩子,教会他们如何潜伏获取情报。克林特失去了自己的妻儿,但他从未放弃过寻找他们。他们在同一个任务受到重伤,不得不退休。在那之后的六个月里,我们时常凑在一起聊天,看电影,直到克林特的器官衰竭。

 

“娜特和我主持了克林特的葬礼,托尼太老了,他全程卧在移动病床上。班纳为克林特放了尼尔·杨的《黄金般的心(Heart of Gold)》,那时我们才觉得死亡离我们很近。从前我们未曾提到过死,也未曾畏惧过死,要知道我们一直以来都是在和什么东西战斗,在它们扑来之时我们完全没有余地思考死,但克林特的葬礼却让我们意识到,我们亦是凡人。

 

“孩子,在我的人生中,有三次濒死体验。一次是在一九三二年的冬天,那时我还是个孩子,得了很严重的病,我最亲密的朋友日夜为我祈祷;一次是在一九四五年,我开飞机撞进了北冰洋,在海底下被冰封了七十多年;一次在三周前,我梦见故人,他们在路的尽头等我。而我最亲密的朋友——

 

罗杰斯先生将手放在额头上,细小的汗珠从他的皮肤渗出来。他全身都在颤动,仿佛刚经历一场声嘶力竭的呐喊。

 

“他仿佛一直在我身边。”

 

 

 

 

缪斯九号预计还有七十二小时零五分钟到达太阳系,弗兰克和里恩又换了一次班,我劝罗杰斯先生早点休息,因为跨越星门之时飞船难免会有颠簸。他说他想看看星门,那个传闻中有各种雕像的地方。我允诺会在靠近星门之时叫醒他,他便像个孩子那般合上了睡眼。他的伽马型机器人告诉我,罗杰斯先生在这一路上都很兴奋,他期待这场旅行已久。

 

“罗杰斯先生过去一直很忙,为各种各样的事操心。他虽然没有稳定出席人类联合委员会,但他和他的学生们都守在前线。他希望能尽可能地将威胁挡下来,然而总有一两次损伤超出预期。”

 

我想起二十年前小型太空基地猎鹰被外来的导弹击中,三十万人从中逃生,然而仍有两万多人来不及撤离。里恩对此耿耿于怀,因为那是他的第一故乡。伽马型机器人说,罗杰斯先生为这事感到很难过,因为基地的总领是他战友山姆·威尔逊最后的曾孙。山姆·威尔逊和他的子孙继承了美国队长的名号,如今都已不在人世。

 

“罗杰斯先生的晚年很孤独。”伽马型机器人毕恭毕敬地对我说,“如果有人能多陪他说话,他会感到高兴,尽管他本人从不主动挽留年轻人。”

 

“他有过伴侣吗?”

 

“如果您是指法律意义上的伴侣,没有。但他时常会提起他死去的朋友。罗杰斯先生害怕自己会忘记他们,他要求我每晚读五篇过去的日记,巴恩斯中士是他提得最多的人。”

 

“历史书上说,巴恩斯中士在无限战争的瓦坎达战役中化成灰烬。”

 

“是的。”

 

“他曾向我提到过,他最亲密的朋友仿佛一直在他身边。”

 

“是的。”伽马型机器人说,“本机的性格参数最初被设定成与詹姆斯·巴恩斯中士相近,但罗杰斯先生拒绝了史塔克先生的好意,他认为我应该有独立的人格和灵魂,况且他一直坚信,研究所的科学家们能够找出当初消失的另一半人到底在何方。”

 

“然而,两百年多过去了,他们毫无成果。人类联合委员会在十年前同意削除这一方面的开支,如今还待在那个项目组的人不多了,而且都是些近百岁的老年人。就算他们走到人类寿命的极限,六十年后也不会再有人关心这个研究。我认为那些人的生还几率微乎其微,确实不该在这种事情上挥霍纳税人上缴的资金。”

 

伽马型机器人的指示灯转了三圈,显然罗杰斯先生没有将他的智能设定得很高。“罗杰斯先生接受了人类联合委员会的决定,但他献出自己的积蓄,供给研究所继续项目。”

 

“他是个伟人,但大多数凡人在为柴米油盐挣扎。”

 

“他是个理智的人。”

 

我同意伽马型机器人的说法。虽然我能理解太爷爷那一辈人的想法,知道他们有不少亲朋好友在那场灾难丧生,但他们离我们太远了,即便那群人能够回来,我们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——人类所有的空间基站加起来也不过是两千万人口,而他们大约是我们的几百倍。我们无法保证现有的生存条件能养得活这么多人,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投选削减寻人项目的开销。我们希望我们当代人能活得更好,这才是摆在我们眼前的目标。

 

“这世上最杰出的大脑们都没有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。他们每年都罗列了一大堆数据,然而这些东西对普通人来说毫无说服力,除非他们公布某次实验成功带回一两个人。”我向伽马型机器人表明了自己的立场,“比起过去,大多数人更注重现在和未来。但愿我们的票选结果不会招致老一辈人的怨恨。”

 

“罗杰斯先生坚信回到地球能找到解决方法。”伽马型机器人微微侧头,它胸前的老式液晶面板显示它在读取脑内记忆条,我看到上面最新的结果在两周前。“他对我说过,梦里有人在呼喊他。”伽马型机器人给出妥当的回答。

 

“但那毕竟是梦。”

 

“有百分之五的概率是量子纠缠,某种百年一遇的巧合。”

 

“对我们来说,只有一和零。”

 

 

 

 

在我休息的时候,里恩单独去找罗杰斯先生谈话,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说。里恩和弗兰克不一样,他比我们都年长,还残留着祖父母那代人烙在记忆深处的地球情结。同时,他也是个优秀且经验丰富的飞船驾驶员,尽管在这个时代,半自动驾驶基本取代纯人工驾驶,尤其在小熊星座旅游公司,所有航线都经过精密规划,很少遇到突发情况。

 

没人知道里恩对这十年如一日的巡游有何想法,但我曾听别人提起,他二十年前在一流的学院学习,接受了当时最先进的驾驶技术指导,毕业后却没有选择进入基站安保队工作。知情人都知道,他忘不了他的第一故乡。二十年前猎鹰太空基地坠落之时,他唯一的亲人是来不及撤离的两万人之一。

 

当弗兰克叫醒我时,我们的飞船离星门还有三个小时。他告诉我里恩进入了罗杰斯先生的房间,但他不敢进去叫里恩和他换班——“罗杰斯先生的机器人像条警犬那样盯着我看,它不喜欢我。我承认我对大人物没什么兴趣,但我需要这一大笔钱。”

 

于是,我跑到罗杰斯先生的门前,恳请伽马型机器人放我进去,一来里恩确实该和弗兰克换班了,二来我担心他向罗杰斯先生质问猎鹰太空基地的事。然而,我推开门后却发现,他们的谈话快要结束了。

 

“先生,猎鹰太空基地的事我感到十分抱歉。这是我和我的学生们的失职,我们本该好好保护你们的——”罗杰斯先生用凝重的声音说,“我们发现得太晚,没有及时发布撤离通知,紧急广播没有普及到每一个角落,临时调用的逃生舱没法装下所有人。”

 

“我父亲是基站安保队的人,他是自愿留下来的。但是……尊敬的罗杰斯先生,我不能理解你们对沉没成本的衡量,你们总是说,你们什么都想要抓住,除非不得已,否则不会放弃最后一个人,而事实上,我们却在不断地失去。”

 

里恩言辞激烈地向罗杰斯先生控诉,讲述年轻人们从课本中了解,却又很少放在心上的地球历史。从纽约之战开始,宇宙生物大规模入侵的现象少有消停,直到无限战争之后,人口锐减,无法再像以前那样组建大规模的队伍抵抗新的入侵。地球的环境遭到破坏,资源枯竭,更多的生命死在大自然的摧残之下,人类被迫使放弃原来的家园逃到太空。

 

“您凭什么觉得地球有希望?留在地下城最后的一批人早在百年前就发消息说,你们不要回去了,南北极冰川融化,地面上爆发大洪水,就连地下也什么都不剩了。”

 

“孩子,你们是否听说过诺亚方舟的传说?上帝降雨四十昼夜,将陆地上的活物除灭,人类诺亚一家逃进方舟在海上漂流。等到止雨兴风之时,诺亚先后派出乌鸦和鸽子勘察地面的情况,直到地面干了,他们一家才重新回到陆地。”

 

“如今在太空基站,没有谁会保留古老的信仰。”里恩冷酷地昂起头,“队长,上帝已死。”

三百多岁的罗杰斯先生仍然抱有理想,已过不惑之年的里恩却是个现实主义者,而我,站在他们中间,竟无法认同任何一边。在缪斯九号出发之前,我还只把这趟旅程当做一个固执老人的心愿,但里恩的话,却让我不得不直面某些我从前熟视无睹的事情。或许他从二十年前就开始怀疑人类所做的一切努力,而我们却依旧浑浑噩噩地活着。

 

“罗杰斯先生,您的伽马型机器人曾对我说过,您之所以会在人生的最后阶段选择到地球看看,是因为您梦到有人在呼唤您。”我向罗杰斯先生摇头,目光垂落,“我不认为这一次您是理智的一方。”

 

“那不是梦。”罗杰斯先生坚定地说道,“上帝可以作证,它是现实。”

 

接着,罗杰斯先生又向我们解释,无限战争之后,官方尽可能搜集另一半人的信息,并保存作为数据。史塔克先生和布鲁斯博士筛选信息最为完整的一批人,免费为他们的亲属送去参数定制的初代伽马型机器人,希望它们能和原型产生共鸣,告诉原型的家人那些化灰消失的人们都去了哪里。

 

罗杰斯先生身边的伽马型机器人,除却性格参数,其余部分基本还原他最亲密的朋友詹姆斯·巴恩斯中士。为提供数据,罗杰斯先生亲自翻阅中士各个时期的档案,包括最令他痛心的九头蛇时期。他将所知道的一切都交给布鲁斯博士,渴望有一天能从机器人口中获取消息,快两百年过去了,他终于在某天夜里看到伽马型机器人的指示灯标红。

 

“那时我就躺在沙发垫上,入睡前让它关掉咿咿呀呀的唱片机。音乐声停止后,它突然回过头来,看着我说,嘿,史蒂夫。我的老天,这一百多年我未有听到别人这么叫我。我问他,你到底去了哪里。他指了指我桌上的地球模型。”

 

罗杰斯先生抓着轮椅的扶手,似乎想要站起来,他的身体早就大不如前,每一次努力都没法让他再上升哪怕一点点,可他喉咙里还有话语,乘着浑浊,沙哑,如同死水被翻搅一般的声音喷薄而出。

 

“巴基说,他在等我。”

 

伽马型机器人从不知什么时候起,移动到了罗杰斯先生的背后,我和里恩都看到它的指示灯大约变红了五六秒,它未来得及说一句话,只是目光温柔地看着我们,张嘴,然后神色突然黯掉,恢复机械的冰冷。

 

“我可以试着相信你。”里恩向罗杰斯先生妥协,“飞船会在地球绕三圈。”

 

“我想到地面上去。”

 

“不行,您的身体素质不符合宇航标准,我们不会让您出舱。”

 

“小熊星座旅行公司的旗舰飞船,应该是有配备辅助残疾人行走的宇航服。”罗杰斯先生恳切地望着我们。他说的没错,缪斯九号有这样的装备。小熊星座旅行公司为了满足每一个游客对太空的向往,设计各种宇航服以供支持,尤其是孩子——开展太空旅游业的最终目的是希望能开发人们的潜力,提高人们在宇宙的生存,甚至作战能力。人类联合委员会从未想过将太空基站作为人类永久的居住点,我们迟早会有自己的星球。

 

里恩也望向了我,我知道他已经同意了罗杰斯先生的请求。“马修,缪斯九号上是否有特殊宇航服?”

 

我深呼吸,过了好一会儿,才如实说:“有。”

 

 

 

 

当我们到驾驶室去找弗兰克时,里恩告诉他,罗杰斯先生希望到地球上去走走。果不其然,弗兰克恼怒了。

 

“你们居然同意这种荒唐的请求,要知道像他那样的老头,没准下地就死在地球上了。他可是个大人物,我们不仅要派个人下去跟着他,还要负起保障他生命安全的责任——天啊,地球可是个鬼地方,就算是我们也不能百分百活下来!”

 

弗兰克越说越害怕。“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要到星门了,我们掉头还来得及。随便找个和地球原来的环境相像的星球糊弄过去,我不要丢工作,也不想死。”

 

“没有第二个地球。”我说规劝他冷静下来,“如果有,人类何必还生活在太空基站上。”

 

里恩按住弗兰克的手,示意他赶紧从驾驶座上让开。“由我来操控飞船,缪斯九号不会有问题。”

 

“那么,我就负责陪同罗杰斯先生到地面上去。”我打消弗兰克的顾虑,“你可以留在船上,我和里恩会负起全责。”

 

“他可是个大人物……”

 

“他是英雄。”里恩说。

 

“我认为他是对的。”我说。

 

弗兰克双手放在头上,甚是苦恼。“马修,要是发生什么事,你一个人能搬得动他吗?”他抓了抓自己的头皮,“我跟你一起下去吧。如果是两个人,他的安全更有保障。”

 

我们最终达成了一致。

 

事后,我重新回到罗杰斯先生的房间,推着他的轮椅到最大的玻璃窗前。缪斯九号即将接近庞大的星门,那一列恢弘的雕像像是人类的守护神那般伫立在太空中,所有人都是年轻时的模样。罗杰斯先生的目光含着闪烁,那些人啊,全是他曾经的伙伴们。当年最优秀的艺术家尽可能地还原他们的动作神态,每一个细节都记录着他们所经历的出生入死:美国队长的盾牌,钢铁侠的推进器,绿巨人与反浩克装甲,黑寡妇的手枪和鹰眼的弓箭……他们曾那样向命运斗争过,从失而复得回到一无所有。

 

“地球上会有人类的希望。”

 

他转过头来,颤巍巍地向我伸出手。如他所愿的那般,我握了上去。

 

 

 

 

时隔两百多年,人类重新回到太阳系。

 

弗兰克与总空间基站的人密切联系,接受他们全方位的指导。我们才得知,原来还有人和罗杰斯先生一样,从未放弃过地球。他们关注地球,采集最新的数据,绘制地图和所有可能的回归路线。罗杰斯先生笑着跟我们说,这是他最后一次执行秘密任务。船上的所有人都改口叫他队长,就连伽马型机器人也跟着我们更改设置。

 

缪斯九号成功推进到土星与木星轨道之间,我的心情也开始雀跃起来。没有人不对人类过去的故乡产生期待,我们曾在仿真模型见过它过去的模样,却不知它到底有多壮丽。在行进之时,我们看到蓝色的星球向我们招手。“是地球!”里恩像个孩子一样冲我们叫喊,我们也渐渐感染上他的地球情结。

 

“那里还会有人吗?”

 

“没有。”总基站的人在通讯中回复我们,我们仍未收到任何联络信号。

 

我无法想象着美丽之下的死寂,安静地等待可能的着陆点。罗杰斯队长希望它是他过去的故乡纽约,但那里可能已经被海洋所覆盖。四十分钟后,基站的人终于告诉我们,地球上的洪水退干净了,北美洲的纽约有合适的地点可以让飞船着陆。

 

于是,我们屏息等待下一步的指示和等待。缪斯九号像是诺亚放出的白鸽,沿着安全的路线飞向那颗神秘的蓝色星球。伽马型机器人的指示灯时而变红,时而恢复正常,那是罗杰斯队长最亲密的朋友在召唤着他。我低头检查宇航服的情况,确认它能正常发挥作用。罗杰斯摇着轮椅过来,对我衷心表达感谢。

 

“谢谢你,愿意相信我。”

 

他跟我讲起詹姆斯·巴恩斯中士,他从十六岁开始就知道对方在他心里有多重要,中士给了他人生的第一场约会,他们在参军前每个周末都去泡电影院。中士在二战的一次任务中落到九头蛇的手上,被洗脑成冷酷无情的冬日战士,直到他在二十一世纪初破坏洞察计划时,才唤回巴恩斯中士的神智。

 

“巴基在恢复身份后,到世界各地去流浪,一边找回自己,一边躲避人们的追查。他甚至不愿向我透露他的踪迹,我找了他好几年,一直没有有效的消息。”

 

罗杰斯队长的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,就好像是中士当年和他玩了一场捉迷藏。他说,在寻找中士这件事上,他比谁都有经验,比谁都要执着。

 

“我找到他的时候,发现他正试着重新开始生活。孩子,或许这对你来说有些难以想象,一个曾经的英雄被敌人洗脑成武器,背负万千恶名和血债。尽管我认为那并不是他的错,但他仍然认为他有无法洗脱的罪。”

 

后来,巴恩斯中士在瓦坎达公主苏芮的帮助下,洗去九头蛇留在他脑子里的控制和噩梦。罗杰斯队长很高兴能看到他一边进行康复治疗,一边开展新生活。

 

“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,巴基告诉我什么是希望。到日后我们陷入绝境的时候,他仍告诉我他相信希望。很多人都以为他只是我的追随者,其实我从他身上得到的东西更多。在我还只是史蒂夫·罗杰斯的时候,他就一直对我说,老兄,你知道我会陪你到时间尽头。他从未放弃过我,我也一刻都不想抛下他。”

 

罗杰斯接过我递给他的宇航服,指腹在金属安全标志上来回摩挲。他激动得几乎要落下眼泪,我只在电影里见过这样的神态,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心情。“帮我穿上它吧,孩子。”他说,“让我踏上那片土地。”

 

我说好。

 

 

 

 

公元二二六三年二月二十七日,缪斯九号抵达地球,并于清晨六点五十一分在原纽约市布鲁克林区着陆。这片土地业已成为荒原,昏暗的光经过八分钟从太阳射入头顶云层,然后坠落到我们所能看到的每一个地方。我们看见我们足下新生的杂草,攀爬到水泥钢筋上的绿色藤蔓,还有远方那无尽的、从废墟底下破土而出的树木。雾霭随着日出而消散,我蹲下身,抚摸那些幼嫩的草叶,露水就像是剥落的灰色洒满我的手套。

 

从这一刻起,我便关掉宇航服里的隔音功能,清晰的虫鸣声传入我的耳朵,滋滋滋,滋滋滋,那些我只在博物馆里听过的声音都活了过来,这地球上还有生命的存在。

 

“罗杰斯队长——”

 

我和弗兰克目送着老人走下飞船,他在他的伽马型机器人的搀扶下踏上了他的故乡。他是我们之中最早摘下头盔的人,并让我们转告给那些远在太空基站的人们,人类可以回家了。他缓缓地向我们竖起大拇指,接着便开始动手解身上的宇航服。他的动作是如此轻柔,就像是对他口中的上帝进行致礼那般。哈利路亚。我们跟着他说哈利路亚。

 

然后,伟大的前美国队长史蒂夫·罗杰斯在冬日倾灌的寒风中倒下,他的伽马型机器人指示灯永久地变红。它说,史蒂夫,好久不见。

 

那冰冷的机械手指扶上主人的额头,为老人合上眼睛。

 

截止到公元二二八四年,共有一千多万人从太空基站返回地球。小熊星座旅游公司的总部建在了纽约城旧址,北美洲所有由它资助的建筑都以前美国队长为名。

 

通过寄存詹姆斯·巴恩斯意识的伽马型机器人,研究所共找回六十万在无限战争中化成灰烬的人们。据他们所说,还有很多人还困在那个不知名的空间。我和我的子孙负责撰写他们的报告,在茫茫的数据之海中找回他们的历史。

 

前路漫漫,人类还未放弃。

 

 

 

 

Fin.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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